习近平总书记近日在河南考察时指出：“人才是希望。推进产学研一体化，培养大批高素质人才，中国式现代化才能够真正实现。”
近年来，越来越多博士毕业生走出象牙塔，选择到民营企业工作，成为推动企业科技创新的新生力量。
据教育部数据显示，截至2024年8月底，在当年8.3万名博士毕业生中，到高校和科研机构就业的占比不足40%；到企业就业的已经超过1/5，该比例高于上年同期水平。
博士毕业生为何会选择入职企业？企业又如何创造条件激发博士们的创新潜力？在第九个全国科技工作者日到来之际，我们采访了其中的几位博士，请他们谈谈职业选择时的初衷以及工作中的创新感受。
——编者
聂龙宇博士——
“药企也有国家级科研平台”
本报记者杨远帆
采访开始前两个小时，聂龙宇才参加完在深圳的学术会议。“公司今年给我安排了6场这样的会议，这是第二场，收获很大。”
“从本科的生物技术，到硕博的微生物学，学校给我们提供了多样化的学习平台。”回忆起自己的从学过往，聂龙宇感受深刻。“我是研究微生物学方向的，硕博阶段的研究经历，让我更加确信要学以致用。”
2023年，聂龙宇从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毕业。与身边多数同学的选择不同，他向7家生物医药企业投出简历，最后走进了东阳光药业抗感染新药研发全国重点实验室。
“药企也有国家级科研平台，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。”参与立项评估新项目可行性、评价药物的抗病毒活性、统筹药物研发上下游团队、开展转化医学研究……在这方天地里，像聂龙宇这样的新人有了施展才能的广阔舞台。
纸上得来终觉浅。入职不久，聂龙宇就接到了一项调研任务。“我还是按照以往的研究方法，查文献、建模型、做分析。”没过多久，这份调研报告被退回来了，跟着这份调研报告一起被退回案头的，还有另一位从业数十年同事的调研报告。“我当时大受震撼，同事的这份调研报告涵盖了市场分析、临床需求、药物设计和专利汇总等方面，非常详尽周全。”
从那以后，聂龙宇不放过任何现场学习他人调研汇报的机会，甚至从头学起了药理学专著。“学校教给我的一身本领，应该多付诸产学研互动，才能把‘研究成果’变成药盒子里的希望。”
面对项目难题，带领团队不求外援、自力更生，捧回“季度之星”奖杯；为了更好提升自身能力和参与项目研发，主动参加考核，以优异成绩成为部门项目负责人之一……如今，聂龙宇手头多个新药项目齐头并进。围绕细菌和病毒，与常见的病原体斗争成为他的“主战场”。一次次项目会上，一份份调研报告里，他和小伙伴的目标越发清晰，“我们不能总追着别人跑。现在做的这几个项目，哪怕有一个成功，就是前进的脚印。”
“3年吃透临床前药物开发全流程，5年必须有一个项目进临床。”办公桌电脑前，一张黄色便签格外醒目。这是聂龙宇给自己做的职业规划，更是他希望给自己科研生涯写下的醒目注脚。“国内创新药研发还有很大提升空间。”言语间，他有着一股坚定：“创新药研发不能只跟随欧美国家的脚步，不能亦步亦趋，我们要做中国人自己的创新药，在创新药历史中留下专属于我们的痕迹。”
整理完周末学术会议的资料，新一周的科研任务又将开启。实验室里，无数个像聂龙宇一样的身影正在蓄力。“从前总听说中国药企做不出优秀的创新药，”聂龙宇轻轻叩了叩桌上的便签，“总有一天，这句话会变成‘从前’。”
郭帅博士——
“宽松的工作氛围更利于创新”
本报记者刘诗瑶
2023年，刚从博士后工作站“出站”，郭帅就加入了微纳星空这家民营商业卫星企业，为卫星服务环境治理、减灾救灾等事业贡献力量。
在郭帅看来，选择入职商业航天，不仅因为自己博士后的主要科研方向与微纳星空的发展需求相契合，还因为他更看重民营商业航天企业的创新优势。“民营商业航天企业在决策机制、项目实施上更为灵活，能够迅速响应市场需求和技术变化。宽松的工作氛围更利于创新。”郭帅说。
郭帅潜心钻研、进步飞速，很快成为卫星合成孔径雷达载荷的一名总体工程师，承担载荷相关指标论证、系统设计、任务规划和信号处理等重要科研任务。
有一次，由微纳星空自主研发的一颗合成孔径雷达卫星——泰景四号01星遇到了周围环境带来的“主动干扰”难题。就像夜间行驶时对向车道的远光灯，“主动干扰”会导致驾驶员暂时失明，看不清面前的道路。在太空中发生类似情景，干扰信号会在合成孔径雷达图像上形成许多“亮线”，掩盖图像中的重要信息，严重影响载荷获取信息的性能。最麻烦的是，干扰信号与合成孔径雷达正常回波信号在时域、频域和空域上都是相互重叠的，采用传统的滤波器方法，很难有效抑制和区分。
科研人员苦思冥想，却始终难以找到突破点。关键时刻，郭帅另辟蹊径，开发了适用于合成孔径雷达载荷的干扰抑制算法。“我的博士研究方向为外辐射源雷达信号处理。外辐射源雷达和合成孔径雷达属于不同类型雷达，面向的应用场景完全不同，通过借鉴外辐射源雷达直达波相消的思路，给了我很多灵感，才能提出解决难题的新算法。”
团队迅速开展论证试验，充分验证了这种算法能够大幅提高卫星抗干扰性能，保障了卫星的安全稳定运行。
这件事情令郭帅深受启发：“科研道路上，有时我们不仅要跳出问题看问题，甚至需要跳出领域来看问题。”
入职两年多，郭帅遇到了一批又一批青年才俊加入企业。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，微纳星空积极鼓励创新，敢于投入技术研发，勇于包容失败，为高水平人才在民营企业舞台大放光彩提供有力支撑。
每次仰望星空，郭帅都充满牵挂。“我将坚定不移走自主创新之路，研制出更好的载荷设备，助力卫星看得更清、看得更广。”
胡素娟博士——
“我最看中解决生产中的实际问题”
本报记者谷业凯
胡素娟来到TCL华星，缘于一次科研Vlog（视频日志）比赛。“我们的视频展示的是如何把背板和OLED（有机发光二极管）集成为一个器件来发光，相当于记录一个样品在实验室诞生的过程。”当时，正在中山大学电子与信息工程学院攻读博士学位的胡素娟，通过这次比赛对显示产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这场科研Vlog比赛的主办方就是TCL华星，作为半导体显示技术的龙头企业之一，他们希望通过这种形式吸引更多人才。比赛中，TCL华星还专门邀请资深的研发工程师作为导师，既让胡素娟学到了生产经验，也感受到民营企业对科研人才的渴求。
“当时，我和TCL华星的不少同事都成了朋友。”她说，聚焦显示专业领域，在高校里做科研，可能着眼于5年或10年后的前沿技术布局；企业里则更注重面向市场。“我最看中解决生产中的实际问题，特别想挑战一下自己。”
而TCL华星与胡素娟的专业方向十分契合。“我本科学的是光电信息显示专业，博士研究方向是薄膜晶体管和胶体量子阱发光二极管的集成。”胡素娟介绍，企业给了员工更高的技术主导权，从研发到量产，都有机会全流程地主导技术项目。
入职后不久，胡素娟和同事们从深圳来到武汉，进行首款印刷OLED专用显示器产品的研发和量产，这是我国企业首次主导一项全新的显示技术进入商业化阶段。
作为TCL华星印刷OLED中心的一名高级工程师，胡素娟迅速承担起相关研发和调试工作。“技术研发和工艺优化几乎同步展开。”她常用“多线程”来形容自己的工作，背板结构优化、电性调试、关键问题解析、跨领域协作，“一样也不能落下”。
去年11月，公司首支印刷OLED专显产品——21.6英寸4K医疗显示屏正式进入量产阶段。胡素娟说：“显示行业非常‘吃’经验，我们能够在实际带产品的过程中快速试错，企业更能兼容研发和工程化思维。我还能接触到车载、手机、笔记本、显示器、电视等不同领域的需求，加深了对技术商业化逻辑的理解。”
过去，“缺芯少屏”难题一度制约着我国电子信息产业的发展。这些年来，在学界业界共同努力下，关键核心技术加快突破，一批企业迅速成长，我国已成为全球显示产业重要增长极。胡素娟表示：“我们要学以致用、沉淀成长，攻克关键设备、器件和原材料难关，掌握更多技术主导权。”
丰胜博士——
“希望能深入产业一线锤炼本领”
本报记者王伟健
走进位于苏州市吴江区的吴江变压器有限公司，32岁的研发人员丰胜正在电脑前绘制工程图纸。屏幕上，密密麻麻的图形和数据有序排列，他不时轻点鼠标，仔细校验每一项参数。
2023年，丰胜从华中科技大学电气和电子工程学院博士毕业，作为一名电气工程方面的高端人才，很多科研院所向他发出邀请，但他最终决定到民企吴江变压器有限公司工作。“我希望能深入产业一线锤炼本领，让专业知识和研究成果能够真正落地转化。”丰胜说。
刚入职不久，丰胜就负责主持一个试验研究项目：将一台大型变压器改造成为一台真型试验平台，用于开展多项变压器内部缺陷故障试验研究，综合整理结果并形成专项数据库。
博士研究生期间，丰胜的专业方向是新能源电池，虽然都是研究电，但两者相差不小，这让丰胜倍感压力。
其中让丰胜印象深刻的是给变压器装可视窗。听上去工序并不复杂，但由于从未有过先例，工程技术上面临的难题接二连三。比如，玻璃既要透光率高、抗压性强，还不能对电磁信号有过强的衰减效果，因此选用什么材质、厚度多少最合适等都得进行反复仿真验算和试验验证。
这也是丰胜第一次主持工程化项目，相比在学校里做学术课题项目，需要考虑的细节更多。设计图纸时，丰胜就差点忘记给玻璃窗安装密封圈。“以前在学校，只要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做好就可以了，但现在就得从全局考虑，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马虎。”
最终，在攻克了一系列技术难关后，丰胜带领团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。如今，丰胜已挑起了大梁，参与了公司好几个重要项目。由他主导的“电力变压器匝间短路故障特性与诊断技术研究”项目还入选为2024年度江苏省卓越博士后计划。
为了帮助新人快速成长，吴江变压器有限公司推行了“导师制”。有着几十年工作经验的总工程师安振是丰胜的导师，手把手传授经验和技能给他。安振从丰胜身上看到了新时代博士的风采，他说，丰胜他们这代人赶上了中国科技成果的爆发期，随着更多高端人才投身生产一线，中国电气产业充满希望。
眼下，丰胜希望能在产品的仿真研究方面取得新突破，集中人才力量共同建立仿真小组，加强新产品的应用开发。
一年多来，丰胜不仅在工作上收获满满，在生活上也享受到了当地无微不至的人才服务。按照苏州市相关人才政策，丰胜在租房和购房上可以获得相应补贴。“我准备博士后出站后就在吴江安家，这里的舞台很适合我！”丰胜笑着说。
沈振华博士——
“在这里也能牵头做国家项目”
本报记者喻思南
磁共振是当前最有效的无损伤医学影像学检查手段之一。研制高场强磁共振设备，是行业各方努力的方向。
全身临床超高场5T磁共振，是上海联影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“联影医疗”）独有的产品。研制高场强磁共振设备，射频场均匀性、射频安全性是两个重要的关键难点。从上海交通大学物理与天文学院博士毕业后，看中联影医疗的发展平台，沈振华入职该企业。加入5T项目后，他和团队一起攻关的正是这两个问题。
随着主磁场强度的升高，射频发射场的波长逐渐变短。5T场强下，射频波长仅为16厘米，会影响图像质量。为此，沈振华和团队利用8通道独立发射的容积发射线圈，通过射频匀场校准技术，获得了更均匀的射频发射场。同时，重点攻克体部图像黑带问题，奠定了超高场全身成像的基础。
更高的磁场强度意味着更高的射频频率，随之带来更多的功率吸收，需要更加关注扫描过程中的射频安全性。沈振华和团队成员从软硬件着手，构建了一套全面的射频安全解决方案。
“这些创新没有人做过，解决这些难题，让我们在全身临床超高场磁共振领域走在了国际前列。”沈振华说。
在“无人区”探索，沈振华面临着不小的挑战。“研发早期，硬件不稳定、算法不成熟，项目时间节点又非常紧迫，难度远超我们预期。”沈振华回忆，以腹部成像为例，在此之前，没有3T以上场强下的完整腹部解决方案。由于一直无法获得理想的图像，团队一度打起了退堂鼓。
“不能轻易放弃，哪怕有一丝希望都要去尝试。”沈振华鼓励自己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经过一次次摸索尝试，他率领团队做出了第一套完整的腹部图像，并持续优化方案，逐渐获得了预期效果。如今，5T磁共振已经完成产业化，走进了国内顶尖三甲医院和高校，不仅服务临床患者，也服务于重要科研。
“创新突破离不开企业提供的平台。”沈振华说，联影医疗在医疗装备领域积累深厚，还与外部顶尖医院、高校科研院所丰富的创新资源搭建了产学研联合创新平台，协同创新推动临床与科研，“在这里也能牵头做国家项目”。比如，超高场5T磁共振研发，就得到国家重点研发计划数字诊疗装备研发重点专项的支持。“企业也鼓励我们做创新，只要有好想法，就能申请到项目和经费。”
经过多年历练，沈振华已成为磁共振研制领域的佼佼者。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他所在的团队，40人左右的团队接近1/3的成员有博士学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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